秋风起,蟹脚痒,转眼又到了该吃螃蟹的季节。每年中秋时节,不管多忙,家人都得聚在一起,吃上一口肥蟹,这是外公为我们定下的规矩。今年的中秋依然如此,只是定规矩的那个人,却永远缺席了。
病魔来时毫无征兆,等发现时,已是晚期,还记得拿到报告的那天下午,外公坐在躺椅上,沉默不语,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无助。仅一个月,外公就瘦得只剩皮包骨,眼睛凹陷,露出高高的颧骨,瘦弱似骷髅的双腿已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,他已无法进食,仅靠注射营养液延续生命。
外公过世的第三天,我与妈妈来到外公家里收拾屋子。屋里静悄悄的,外公的睡衣外套还随意丢在躺椅上,要不是茶几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提醒着我这里有好多天没住人了,我甚至感觉外公只是去了趟卫生间,马上又要拿着芭蕉扇,坐回躺椅,哼着小曲儿晒太阳。我从衣柜里翻出了外公的好多件新衣,都是子女为他买的,他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柜子里,却不曾穿过,出生在贫苦年代的人,思想观念是节约的,衣服总是要穿旧的,饭菜只要够吃就好,东西要买便宜的,妈妈为此没少说他,他只是乐呵呵听着,却依旧我行我素。外公的冰箱里还留有从园子中摘得的番茄和青椒,用两个保鲜袋扎好放着,我们家一份,弟弟家一份,我爱吃番茄,尤其爱吃外公园中的番茄,外公在我的小袋里,偏心地多放了几个大番茄,只是时间过长,番茄已开始慢慢腐烂。
外公喜静,不爱城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,子女们便为他寻得郊外一僻静处,盖个小平房,围了个院子,种种地喂喂鸡。他的家就如同他的人一样,总是干净有序的,每一个农具的把手都被他钻了小孔,串上绳子,一字排开,挂在储物间里,旁人来他家要寻得某件物品,怕是找一天都找不到,他却能精准说出每件物品的放置处。他嫌手机放桌上麻烦,便用一块纸板,做了一个可伸缩可折叠的手机支架,比我在网上看到的任何支架神器都便利好用。春天想吃草莓,外公便在园中搭了个小型大棚,种上了草莓。我与他抱怨新鲜的无花果贵且难以买到,他便去市场寻得无花果幼苗,种植无花果树。外公不止种蔬果,他还有浪漫的一面,他将墙角种满了金银花藤,门口种了月季、玫瑰、多肉。明明只有小学学历的外公,却像个农业专家,终其一生倾注着对土地的热爱,前半生靠土地来养活,后半生靠土地作生活,这也便造就了外公的性格就如这土地一般坚忍不拔、勤勤恳恳。
记忆中的外公,是沉默寡言的,老老实实的庄稼人,不知如何说上几句讨人欢心的话语,却能学着书上的样子,将一块硬木头疙瘩,削成一个漂亮小象;却能在寒冬腊月,骑着脚踏三轮车,带我去集市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;却能在我每年离家之时,往我行李箱中,偷偷塞上一大袋胡萝卜肉丁团子……我还有好多话没跟外公讲,还有好多面没与外公见,还有好多个中秋大闸蟹没有一起吃,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带外公去看……我知道外公这辈子只看过朝阳从田坎上升起的样子,我还想带他看从高楼的缝隙间透出的阳光,看山河历历、看祖国的大好风光,看他曾在电视上看到,却不曾踏足的美景。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短暂,我试着告诉自己人终将死去,就像田坎上的太阳总会落下,冰箱的番茄终会腐烂,电影总有结局,外公的身躯已不在世上,但外公对我们的呵护与爱将永远留在心中。“香喷喷的大闸蟹出锅喽!”舅舅喊道,听闻我与弟弟都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筷子,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,屋里子满是欢声笑语,其乐融融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到了外公,依靠在门口,慈爱地笑着,我不禁紧闭双眼、双手合十,愿我的外公,在另一个世界,岁岁平安。